文/余鳳高

  喬治‧凱特林是美國畫家和作家。200多年前，他曾深入印第安原始部族進行過採訪，根據當地巫醫、巫師的故事，創作了五百多件油畫和速寫，並寫出多部有關的著作。查理斯‧達爾文在一部著作中曾採用過他的一幅畫：《印第安人的巫師在眾人的注視下大聲驅趕想像中的惡魔》，此畫生動地再現了原始人類巫師驅魔的情境。

  遠古時代的人類相信，一個人之所以患病，都是因為有「魔鬼附體」。因此，要治好病，就得設法讓魔鬼離開：或是祈禱，或是威脅，必要時還得採用強制的方法。考古學家曾在法國沃爾普河地區（Volp River region）的一個山洞裡發現一塊大約17000年到20000年前的岩石雕刻，上面畫著一位原始社會的巫師，頭戴一副龐大的鹿角面具。

  研究人員認為，這樣的穿戴是為了嚇唬魔鬼。自然，這個過程中還要念幾句符咒，更要有一定的儀式。這就是最早的「驅魔」。而在我國，民俗學家宋兆麟的著作中也同樣有「驅魔」的相關描述。

  那麼如果病人所患的是精神疾病呢？在現代醫學逐漸成形的過程中，巫術、宗教先後衍生出無數在今天看來讓人匪夷所思的療愈方法。

  在巫醫盛行的時期，病人出現神思恍惚、甚至瘋癲狀態時，人們就認為，這是魔鬼躲在患者頭顱裡的緣故。那麼，瘋癲發作之後怎麼辦呢？考古學家經常在古代墓地的遺址中發現這樣一些頭顱，其上有一個甚至多個圓洞—這是死者生前被施行過「環鑽術」留下的痕跡。

  環鑽術是將顱骨割出紐扣大小的一種外科手術，這種手術在史前也被作為一種去除魔鬼的儀式進行，在當時相當普遍。

  俄羅斯科學院人類學研究所的資深研究員瑪麗亞‧密德尼科娃曾研究過3875具古人遺體頭顱上的環鑽術。她說，這種「顱骨切開術」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元前7000~8000年前的石器時代晚期，到銅器時代則非常盛行，在中世紀的遊牧民族當中也同樣廣泛實施，近年發現，就連我國古代也有施行環鑽術的情況。

  施行環鑽術對於接受手術的人來說具有極大的危險性。從遺留下來的頭顱可以看出，大量頭顱被穿孔的部位，邊緣沒有絲毫癒合的跡象。這表明這些病人是在手術中當場死亡的。但即便如此，古人覺得仍有必要冒這個險。

  因為當時的人們相信，頭顱上鑽孔，是唯一可能為進入頭顱的魔鬼開啟一條通道、好讓它離開的手段，也是唯一可能治好這疾病的辦法—被「魔鬼」附體要比死亡更可怕。

  西元一世紀後，基督教出現並成為古羅馬的國教之後，其他的任何星象、通靈、巫術和魔法均被禁止，民眾中漸漸形成單一的信念。基督教宣稱，耶穌是魔鬼的死敵，驅魔的最高權威也只能是耶穌。既然如此，宗教驅魔不是比環鑽術更優越嗎？於是便風行起來了。

  《聖經》中多次寫到魔鬼，也多次寫到耶穌基督驅魔的奇跡。傳說掃羅（Saul）（古以色列的第一代國王，活動期為西元前11世紀）常出現幻視、幻聽等精神病症狀，於是他的臣僕說： 「現在有惡魔從神那裡來擾亂你……找一個善於彈琴的來。等神那裡來的惡魔降臨到你身上的時候，使他用手彈琴，你就好了。」（ 《聖經‧ 舊約》）這個「善於彈琴的」，就是後來成為以色列第二代國王的大衛。而大衛為掃羅驅魔的故事，也為很多畫家所喜愛。17世紀荷蘭大畫家倫布朗、曾經患有精神病的瑞典畫家恩斯特‧約瑟夫森都曾描繪這一場景。其中，恩斯特創作的《大衛和掃羅》中，大衛正在彈奏豎琴，為右手緊壓額角、頭痛難受的掃羅驅魔。今天，此畫也被醫學史家看成是已經證實的音樂具有治病效能的最早描述。

  隨著時代的進步，到了中世紀，一種唯物的理念出現了。許多人開始相信，一個人出現妄想幻覺的狀態，不會是什麼虛無縹緲的「魔鬼」在搗亂，而是他自己的腦子受到阻塞，運行不通。那麼被什麼阻塞呢？因為當時已知人體內有石塊，如腎結石、膽結石等，人們便猜，可能是腦子裡也有結石，如果將這結石清除掉，這種精神疾病也就會好了。因此，中世紀多位元藝術家的作品，都曾表現當時風行的這種所謂「截取瘋狂之石」的手術。

  中世紀弗蘭德斯大畫家希羅尼穆斯‧博斯完成於1475~1480年間的鑲板畫《取出瘋狂之石》，描繪了一場在夏日優美景色中進行的手術：畫中的病人因為瘋狂衝動，被綁紮在一把椅子上，動彈不得。但他的兩隻眼睛，依然一直呆滯地斜視著右前方，仿佛仍在注視他幻覺中的事物。一個戴著漏斗帽的「理髮匠兼外科醫師」用「環鑽術」從他的頭顱裡摘取「瘋狂之石」；作為助手，修士和修女在旁注視手術的進行，一個拿著水壺，一個頭上頂一冊宗教書籍。不過， 「醫師」雖然看似煞有介事地從病人頭顱裡將「瘋狂之石」取出來了，不過不像同一題材的其他許多畫作，博斯將取出的石塊改成是一朵鬱金香。在博斯的這幅作品中，最引人關注的是裝飾十分精美的鑲板畫框架上以花體文字書寫出的銘文：「大師，快快把愚人之石取出來，我的名字是魯伯特。」

  「魯伯特」是荷蘭民眾給蠢人所取的典型的綽號，在荷蘭的文獻中經常可以看到，表明像畫中的這個魯伯特一樣，在博斯時代，認為從前額中取出「愚人之石」或叫「瘋狂之石」，可以治癒人的愚蠢或瘋狂行為，是一種普遍的信念。所以 「摘取瘋狂之石」在當時也是一種常見的手術。但這卻是江湖郎中的一種騙術，郎中常將石塊藏在自己所戴的漏斗帽裡，趁在場的人不注意時悄悄取出，謊稱是真的從病人腦子裡摘取出來的。博斯的畫是象徵性的，一方面象徵了在緩解病人心靈上，醫學和宗教的融合作用；或是諷刺和奚落江湖騙子騙人相信他們會通過這種方式來治好精神疾患，或者純粹是隱喻愚蠢和輕信。

  在今天，當我們對精神類疾病有了科學的認識之後，看到上面這些瘋狂之舉，似乎會覺得很可笑，但在醫學史上，它們卻曾是那麼的普遍。可見，科學、意識形態甚至宗教相融合所彙聚的效果，或許才是醫學在一個特定時期對人們產生的意義。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