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延齡 1 賴世剛

當 代 科 學 源 自 西 方 的 還 原 論 ， 而 還 原 論 又 源 自古希臘哲學家的原子論。還原論認為，只要我們充分了解宇宙的組成份子，就可以了解所有事物運作的機制。例如，西醫即認為只要了解細胞分子的運作，就可以了解整個人體的功能。然而，經過幾個世紀的實踐，如今看來，這個思路已行不通。至今仍然沒有人能從量子力學來解釋為什麼貓要捉老鼠。因此，西方科學近年來產生了複雜運動的革命，一反還原論的觀點，嘗試從整體突現的角度來理解這個世界，以尋找複雜系統的一般性理論。
我 們 認 為 ， 這 個 西 方 科 學 思 路 的 轉 變 ， 正 向 中國傳統文化的思路靠攏，因為中國傳統的宇宙觀正是整體論。我們並不反對還原論的研究方法，因為要了解複雜系統，自然要理解該系統構成的份子。我們懷疑的是還原論的宣稱，認為了解了組成份子，就可以理解系統的本質。
不 同 於 西 方 科 學 的 還 原 論 強 調 系 統 組 成 份 子 的物質內容，中國傳統科學的整體論源自於元氣論，強調的是組成份子之間的關係。中華文化的源頭是《易經》，舉凡堪輿及中醫，皆以《易經》做為理論基礎。無獨有偶的，複雜科學也正要尋找包括地理及生命科學等複雜系統的一般性理論。因此，就整體論而言，中學實比起西學早數千年。
此 外 ， 經 過 多 年 的 探 索 ， 發 現 當 今 西 方 最 前 沿的複雜科學與中國傳統科學，尤其是道家學說，湧現出共同的方向。換言之，一反過去還原論的科研方向，目前西方最前沿的科研題目之一，便是探討複雜現象，舉凡政治、生態、經濟、計算乃至於都市等現象，均是複雜科學探討的對象，而複雜科學便在尋求這些複雜系統的共通性。於是，一些新的次領域便根據這個科學的新典範衍生出來，包括混沌、細胞自動體、人工生命、遞增報酬及動態系統等等。複雜科學儼然將成為本世紀科學史上重要的進展。甚至於，知名物理學家霍金認為二十一世紀是複雜科學的世紀。
中 醫 的 理 論 基 礎 是 源 自 《 易 經 》 的 陰 陽 五 行 說，而我們的研究發現，《易經》是最早的複雜科學，它將複雜系統（包括人體）的變化歸納為64個規則（卦）；中醫講的經絡，也是人體突現的一種現象；與源自還原論的西醫不同，中醫視人體為有機的整體。這些概念都與複雜科學的原則相契合。
二 年 前 ， 筆 者 之 一 寫 「中 醫 與 潛 科 學 」 ， 在 國內數種醫學讀物上刊載，引起不少同道的迴響。
其實中醫與近年興起的複雜科學也有許多相聯結與吻合之處。中醫不論在陰陽五行、五運、六氣、生理、病理、藥理等各個範疇內，如深一層發掘，都可以找出與複雜科學論點相通之處。例如， 筆 者 之 一 於 2012 年 《 世 界 中 華 自 然 醫 學 高 峰 論壇文集》中亦曾論及： 「中華民族的很多科學，都發源於《易經》的哲理。中醫是中華文化之精隨的一部份，自然也與《易經》有關…。」已故總統府資政陳立夫先生亦曾說： 「《易經》為宇宙萬物生存進化之原理。故中國醫學即本此原理以生人者也。」可見中醫與《易經》關係之密切。
筆 者 之 一 年 輕 時 曾 追 隨 國 學 大 師 南 懷 瑾 先 生 修習《易與醫》這門學科（這是一種醫學邏輯學）。南大師從各個角度探討《易經》與中醫的關係，他認為中醫在學理上是《易經》哲學的延伸，在臨床上是《易經》科學的實踐。《易經》是中華文化的總源頭，自然也是中醫學術之濫觴。
在 此 ， 筆 者 想 提 出 醫 學 上 兩 個 最 直 接 ， 最 關 鍵的二大核心問題，且與複雜科學頗有關係的論點，略加探討，以就正於同道先進：我們知道，無論多麼複雜艱深的醫學，或患者身罹並病、合病、多病，臨床時也只有診斷與治療二個過程。在診斷方面，中醫稱辨證（症），西醫稱辨病。中醫 辨 證 以 往 分 「八 綱 辨 證 」 、 「三 焦 辨 證 」 、「衛氣營血辨證」。
2011 年 筆 者 之 一 寫 過 一 篇 《 中 醫 辨 證 新 思 維 》。論中提出思、辨、分、合四個思維過程，合稱內辨證，加上古人原有的望、聞、問、切四個外辨證，合稱 「中醫辨證新八綱。」中醫在臨床時四診是外觀有形診察動作（有時只有醫師知道在動），前四診是外觀無形的思維運用，即古人所說的 「醫者意也」。會用電腦的人都知道，望、聞、問、切好像使用電腦者在叩打鍵盤；思、辨、分、合好像電腦內部的自動作業。中醫在臨診時，外表看似只有三指置於病人腕高骨上下，
實在其思維之運作，要把診斷之各種過程加以個別之分析，綜合之歸納，最後得出一個診斷結果，中間須經過一個相當複雜的過程，其中即有複雜科學的運作。
再 談 處 方 。 一 個 臨 床 多 年 的 中 醫 師 ， 只 要 遵 循中醫的正統法則處方用藥，都會體驗到中醫運用方劑的奧妙。一般稍具中醫常識的人都知道，中醫處方用藥都是採取自然界的動、植、礦物為材料，其中絕大部份是有機物，有機物在化學分子結構上是相當複雜的，臨床時中醫方劑多呈現複方形式組合，每一個處方都合乎君、臣、佐、使的組成原則，因此中醫的方劑，可以說是複雜之中尤其複雜的組合。
茲 以 八 珍 湯 為 例 。 就 現 有 成 方 而 言 ， 可 有 下 列處方經古人臨床運用。若以數學排列組合而言，每 方 取 兩 種 藥 材 ， 則 可 以 組 成 28=256 種 不 同 之 處方。就筆者常用處方，可有下述多個方劑：1. 本 方 ： 人 參 、 白 朮 、 茯 苓 、 甘 草 、 熟 地 、 當歸、川芎、白芍。2.本方：上加黃耆、肉桂為十全大補湯。3. 本 方 ： 上 加 黃 耆 、 肉 桂 、 麥 冬 、 半 夏 、 附 子、肉蓯蓉名十四味建中湯。4.本方：減四物，加陳皮、半夏六君子湯。5.本方：減四物，加陳皮名五味異功散。6.本方：只用人參一味，名獨參湯。7.本方：只用人參、白朮名參朮湯。8.本方：只用人參、茯苓名參苓湯。9. 其 他 尚 有 不 常 用 之 組 合 方 或 加 減 方 ， 多 不 勝數。總 之 ， 中 醫 之 複 方 於 臨 床 時 ， 醫 師 可 審 視 病 人病情體質，可按組方原則隨意組合，這是中醫與複雜科學的最大公約數。
（ 本 文 作 者 為 1. 國 醫 董 延 齡 診 所 院 長 、 2. 國 立
台北大學特聘教授/浙江大學講座教授）